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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书票:“漂亮小玩艺儿”

2017-01-17 商务印书馆

对于藏书票这个“漂亮小玩艺儿”(范用语)我一点弯路也没走,一分钱的冤枉钱也未投入,从来没有一件事使我如此清醒。喜欢收集老旧书,自然而然地会留意藏书票,爱屋及乌,说不定就收集起藏书票来了。藏书票乃藏书的派生物,它俩之间的关系比之“先有鸡还是先有蛋”要明确得多——无疑是先有藏书而后有票。


藏书票是舶来品,从西方传入中国。像所有从西方进来的东西(包括思想和理论)一样,落到中国大地便走了样,被改造得中不中西不西,甚至面目全非。


我回想最早涉足藏书票,买的是一九八六年人民美术出版社所出《日本版画藏书票选集》,活页式,十二开,彩色印刷,每页印十几枚藏书票,当然是缩印,不会是原票大小。没觉出有多么漂亮,只当它是火花一类的小玩艺儿,不如邮票有意思。



保加利亚艺术家格林先生制作的私人藏书票在中国已经小有名气。


九十年代藏书票开始热了起来,台湾吴兴文的藏书票专著,香港董桥的藏书票插图,使得热潮迅速升温。大陆的文人如梦初醒,翻箱倒柜,把我们羞涩的书票历史抖落了一遍又一遍,数来数去不过宋春舫、叶灵凤、施蛰存、李桦、唐英伟几个人几枚票。藏书家唐弢深谙“藏书三昧”,自然不会漏掉藏书票。他说:“我国文人积习相沿,用的大都是藏书印,只记得郁达夫、叶灵凤两位有藏书票,叶灵凤且为藏书票收藏者之一。


郁达夫有藏书票,可是好像没有谁见过实物。新近得知,宋春舫之子宋淇的丈人邝富灼(一八六九—一九三八)也使用一枚题“请还原主”藏书票。宋邝亲家都雅好藏书之票,书票史小花絮也。宋以朗新书《宋淇传奇:从宋春舫到张爱玲》似未提及此款书票。


若勉强说起三十年代藏书票史,真是单薄到寒酸,上述几位只有叶灵凤是藏书票的使用者、收集者、撰文者,集三者于一身。


有数的几篇藏书票文献全部出自叶灵凤之手:一、《藏书票之话》,刊于一九三三年十二月《现代》杂志第四卷第二期,此文乃已知最早的中国藏书票文章,附叶灵凤自用藏书票一枚,外国藏书票十五枚。单册《现代》,这一期卖价较贵就是因为叶灵凤这篇开山之作。二、《现代日本藏书票》,刊于一九三四年五月《万象》创刊号,文内附藏书票六枚,另有专页藏书票十五枚,其中七枚为彩色,真可谓“漂亮的小玩艺”。《万象》编辑是张光宇和叶灵凤。三、《书鱼闲话》,刊于一九三四年十二月《文艺画报》第一卷第二期,附彩色藏书票五枚。鲁迅骂叶灵凤“文艺而画报”,指的就是这本杂志。




最近在《小说半月刊》第十一期(一九三四年十一月)新发现一组西洋藏书票(七枚),中间有段说明文字,不知出自谁手:“这种‘小物件’,中国藏书家是早已普遍地采用了,不过形式上略为不同,是一种藏书图章,而且这种藏书图章,和‘现代日本藏书票’一样,是为金石家作为一种美术的欣赏了。这种所谓Ex Libris,在日本是称‘藏书票’,在欧美图书馆事业发达的国家是叫‘Book Plate’,中国图书馆学的术名是叫‘里书标’。这种东西不但图书馆必用,现在连普通书铺也用作广告的标示了,也可以说成了一件实用装饰美术品了。”


 “现在连普通书铺也用作广告的标示了”?作者是不是将店徽(标)与藏书票搞混了?查卢震京一九四〇年《图书馆学辞典》(一九三三年成稿),没有“藏书票”条,有“里书标”条。该项列举了俄英德法拉丁文的里书标写法,并说明里书标的三种用途,其三“增加美感”云:“图书馆章虽可辨别所有权,但不易引起美感,图书馆里书标的设计,往往出于作家手,极富艺术兴趣,欧美各国私人藏书的里书标,亦即藏书票,尤受人珍视,常有人专门搜集此种书标,一如集邮者之于邮票相似。”


应该明确一点,里书标可以没有那行拉丁文,藏书票则必须有那行拉丁文。


现在的苦恼是,随便一张小纸片,随便画个图案,再加上那几个拉丁字母,在中国便可以称其为藏书票了。老电影《列宁在十月》有句台词:“这也太随便了吧!”用于我们的藏书票现状倒是很合适。


回到我自己的藏书票史。二十世纪末于国家图书馆参观了一次西洋藏书票展,看到了号称世界第一票的“刺猬藏书票”,看到了号称中国第一票的“关祖章藏书票”。


关祖章这张贴在《京张铁路摄影集》里页,另钤有一方关祖章藏书印,我记得那方印很大。小小的一间展室布置得像一位西洋藏书家的书房,多数书票是贴在图书上的,西洋书多为大开本,相应的藏书票亦尺幅宽阔,可不像现在的藏书票小里小气。看过顶级的正宗的藏书票以后,顿生“黄山归来不看岳”之感。


十几年前中国书店的拍卖会有一件《北平风俗类征》初版本,还是个精装。书是好书,谷林在《曾在我家》写道:“我又说想看些讲北京乡土风俗的旧书,他(周作人)介绍《北平风俗类征》。”


更妙的是该书贴有一张“石堉壬藏书记”书票。这位“石堉壬”是燕京大学社会学学者,近年发现有几本贴有石堉壬书票的老书,其中一本是“古今丛书”之一的《蠹鱼篇》。那本《北平风俗类征》我竞标得手,代价是一千元。“石堉壬藏书记”票不如中国“藏书票五珍”那么有名,可是初版《北平风俗类征》本身就值一千元了。


我有一次与“五珍”之一宋春舫的“褐木庐”藏书票失之交臂的懊恼经历。我从来没有运气在淘旧书时无意中买到一枚老藏书票,最接近的一回发生在几年前。中国书店期刊门市部,田汉主编的《南国》,我前脚买走一本,以为“孤本”,后脚有人也买了同样一期,里页却贴有“褐木庐”藏书票,活活把人气死。


在网络上开博客开微博,有一个料想不到的好处。许多不相识的人可以在你的博客或微博上留言,无意中起到了“寻人启事”作用,还无须交广告费。几十年前在青海一块儿干苦力的一位四川朋友,通过博客找到了我,互留电话,回忆苦难岁月,几欲落泪。



两年前有人在博客留言:“谢老师:您好,我想请外国艺术家为您制作一张藏书票,然后送您二张原作,我们准备搞文化人藏书票展,请给予支持。同意的话,请告知主题及票主。”当时我没太在意,回答得漫不经心,只是强调主题要西洋书房风格,千万别给我来中国民族风格。没承想今秋藏书票真的做成寄给了我。这位朋友请的是保加利亚艺术家格林做的这款书票,制作工艺为铜版腐蚀,票幅为九乘十二公分。


我非常喜欢,只是说“谢其章”三字摆放得有点呆板,朋友说,难为洋人写汉字,所以发愣。我又开玩笑:“此票还麻烦洋人啦?这么说此票饱含国际友谊了,请代我向格林先生致意。”

 

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五日




以上内容选自《绕室旅行记》



走进藏书家谢其章的“书之旅”,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个绕室。


家,是为坏天气准备的、被爱书人环绕的。


一个藏书家的大多数藏书曾经属于别人……书籍更换主人的频率与人类世代交替的频率是大致一致的。

—— 德国藏书家


知道鲁迅痛打“落水狗”,却不知他仇猫实不下于仇犬;


看过巴金的《家》,可不一定知道封面上,在“流”的最后一撇左边是不是有“志恒”两个小字;


读过《走到人生边上》,却不知杨绛先生极高的话剧创作才华。



《绕室旅行记》为藏书家谢其章独特的“书之旅”,借用施蛰存同名文章,作为本书的书名,也是其藏书生活的写照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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